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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希切爾談的「念頭」是什麼?

12 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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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希切爾在第二篇裡有一句非常犀利的話,“脫離了物質基礎討論靈性都是耍流氓”。這句可以算是他整篇文章的綱領。也體現出作者貌似已 “初具” 科學思維和理性思辯的能力。這一點值得予以讚賞。 然而,若較真的以科學術語範式來看,這句話從一開始就犯了定義法上的錯誤。

首先,何謂靈性?如何定義靈性?何謂有靈性的?何謂低靈性的? 各教/學派至今未有統一標準。此外,靈性也無法被量化。

在腦神經學科的領域裡,至今仍未有發表於「SCI 科學引文索引」上的論文可以完全解釋何謂”意識”。也沒一篇研究報告可以有力的證明“意識”究竟衍生於物質大腦的那一個機制。最多的研究也只能說明意識的活躍和大腦某些部分有相關,但無法證明其因果關係。

換言之大腦與意識的關係都尚未鐵板訂定。那又何談靈性與物質的關係?

如果再深究一層地問,你對物質的定義要深究到什麼維度?腦神經元算物質嗎?構成神經元的能量算物質嗎?腦電波算物質嗎? 如果根據愛因斯坦的“質能守恆定律”,「物質」也只是宇宙間能量的其中一種形態。

固體是物質,液體是物質,那麼氣體算不算物質?2011年的諾貝爾化學獎得主謝赫特曼,是位以色列的材料科學家。他對晶體與非晶體的研究直接導致了“固體”這個概念在當代化學界也成為了過時的概念。伊希切爾討論的「物質」邊界在哪裡?是固體部分的大腦嗎?

我們都知道大腦裡的反應主要是“化學性”的。而在化學的世界裡,宏觀是表面的現象,微觀是內在的本質。那麼目前的科學有沒有辦法從微觀的原子層面去討論意識,或伊希切爾所說的靈性的本質是什麼?答案是,不能。

既然所討論的靈性沒辦法定義(這是文學意義上的用詞),所討論的意識物質基礎也沒被定義清楚。那麼伊希切爾的那句“脫離了物質基礎討論靈性都是耍流氓” 究竟在說什麼?

那其實就是典型以泛泛的“偽科學”辭藻堆砌出來的,貌似科學性嚴謹,卻毫無實質意義的詞句。

我猜他原本要表達的或許是“脫離了生理基礎討論意識都是耍流氓”的意思。

當然,像我以上這樣嚴苛的要求“伊希切爾“解釋清楚科學定義是不合理的。因為伊希切爾並不是一位科學家,他沒有必要在抒發自己觀點時背負使用嚴謹科學定義的重負。

同樣的,伊希切爾也不能要求拜倫凱蒂,一位家庭主婦,在形容她自己的心理體驗時去考慮神經科學範疇內的事情。凱蒂使用符合她文化背景和語境的用詞,比如“念头像微风、落叶和雨滴” 這些形容詞來表達她的理解,是沒有問題的。

伊希切爾會不會要求釋迦摩尼解釋清楚何謂“解脫”?要求蘇格拉底“詰問法”運作的心理基礎是什麼?如果他們無法解釋其物質基礎,那麼他們的動機和行為,包括言論思想就是“耍流氓”嗎?當然不是。因為那本來就不是他們要回應的議題。佛陀是在他的時代背景沙門思潮下,以當時的有限認知資源來關注如何透過「四聖諦」的領會來熄滅煩惱。蘇格拉底也是在希臘自由城邦的文化背景下才會體現出那種獨特的質疑精神特質。而傳說中的耶穌也是在一神宗教猶太教社群的社會基礎上發展出「因信稱義」的方案。他們都是根據自己所在的情境下,試圖回應當時的社會問題。

所以我們不應該忘了一個最基礎的事實。拜倫凱蒂是一位從重度憂鬱症當中走出來的婦女,她是人,她並沒有宣稱她開悟得道了。她也沒有宣稱自己在認知心理學領域做出什麼貢獻。凱蒂這些年的工作只不過是循眾要求把她自己解脫痛苦的方式整理成一套系統給大家。而且這套系統是公開免費下載使用的。

從人類文明發展的軌跡來看,這些有益無害的學說往往是很多未來正規學科的啟蒙,它不應該被制度化的形式假科學之名所打壓。

凱蒂最值得讓人敬佩的地方在於她的誠實。儘管沒有任何科學背景,但她並沒有將自己的離苦體驗訴諸神秘。當有人試圖把“開悟”這頂大帽子扣在她頭上時,她很清醒,並沒有跌入那個自由心證的陷阱。而是反問:“什麼是開悟?”

以下我來回應伊希切爾在他的第二篇文章《念頭是什麼的》的質疑。他提出三大問題。我依序回覆如下:

問題一、念頭那麼多,什麼時候能做完?

答覆:我們每晚都在做夢,什麼時候會做完?我們每天都在思考,什麼時候思考會完?誰說檢視自己信念這件事情需要追求“完”的? 只要人活著,每天就有新的體驗和思考。而功課只是一個思維工具幫你在變化多端的人生體驗過程中總是有機會去發掘不同的可能性。

我們為何不去問曾子“吾日三省其身”那麼麻煩,什麼時候能省完?

伊希切爾以萬花筒裡的幾張小紙片為例子說明,用一個簡單的程序就能一勞永逸地解讀所有問題,從此不用再每天思考。這個說法符合生活現實嗎?他如何證實他的解讀就是正確的?它和其他心理療法在治癒人數上有統計數據的比較嗎?如果沒有,那麼我們如何論證這一點?這本身就是無法論偽的偽命題。

根據拜倫凱蒂的說法:“當一個念頭構成煩惱時,我們可以透過功課的自我探究(Self inquiry) 去從新檢視那個念頭。但如果一些念頭本身並沒有構成煩惱,沒有構成痛苦,甚至可能是美好的。那我們又何必去打擾美夢呢?”

這一題明確地指出了做功課針對的是那些“構成痛苦的信念”。而不是“所有”的念頭都應該喋喋不休的去做功課。這一點上伊希切爾自己完全沒有意會到,反而以凱蒂說的:

“念头是因,情绪是果。你相信念头,你才痛苦,不相信念头,你不痛苦。”

“念头不是你的,它是循环的。你没有办法放下念头,带着理解和它相遇,念头放过你。”

作為自己誤解的理由,伊希切爾說:“反正,我在相信了这两句话之后,找不到不做功课的理由,我甚至在梦里都在做功课。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关于“念头”的说法,有很大的漏洞。当我再次回想起其他人对功课提出的质疑,我才发现我之前的盲从蒙蔽了我的感觉。”

伊希切爾誤解在前,他自己也承認其“盲從”在後。以至於連在夢中都在做功課(沒有人要求他夢中做功課)。這些都違背了凱蒂功課的規範。理所當然也就造就了後續的疑惑。

問題二、念頭不是我的,那是哪裡來的?我為什麼要相信“不是我的”的念頭?而且相信了還無法自己放下?念頭到底是個什麼鬼?

答覆: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念頭和情緒的因果關係很多情況下可以是互為表裡,相互為因果的。不僅如此,其背後還有更為根本的化學反應和演化機制在起作用。那些也是“因”,而且也可以是果。這並不矛盾,因為心理活動是一個動態的過程。人類心理活動的因果鏈條可以很長。兩千多年前印度的釋迦摩尼在《十二緣法》裡也都嘗試以“純思辨”的角度推導出12個一系列連鎖的心理反應因果鏈條。

如果按伊希切爾所說,凱斯真的把人類大腦裡一天出現幾萬次的各種“念頭”,簡單歸結為“條件反射”試圖用一個理論破譯“念頭”的來源。那確實是過度放大了行為主義心理學裡「古典制約」的解釋力。因為很多制約反應的速度是可以快到念頭還未升起就直接反應的。

比如如果你被火爐燙過,下次當你的手在不小心碰著火爐時即刻就會自動縮手。這當中根本沒有念頭升起或插入的餘地。因此我們無法簡單的論證條件反射和念頭之間的絕對關係。對這個痛苦經驗的總結念頭是後來才發生的。這種念頭可以是無意識,或有意識的。

有趣的是,要解除條件反射的其中一個方法,所需要的正是從“有意識”的察覺那個“未經檢視”的反應和想法,以此達到解除沒有道理的,不必要的,會導致更多痛苦的既有信念。

凱蒂作為一個正常人類,在沒有龐大的研究機構的支撐下,從自己的體驗去得出:“念头是因,情绪是果。你相信念头,你才痛苦,不相信念头,你不痛苦。”

從心理活動因果鏈的中間這一段去察覺情緒的根源,並得出檢視信念就可以改變情緒的結論,是沒有問題的。她說“相信念頭才痛苦”的這一段也符合傳統正念禪修裡把念頭和觀察者意識分離(detach)的邏輯。這是讓意識在精神層面製造出時間與空間來審查有那些問題的念頭。而人的很多痛苦確實來自粘著(相信)不切實際的想法所導致。

凱蒂說: “念头不是你的,它是循环的。你没有办法放下念头,带着理解和它相遇,念头放过你。”

在現實中,你無法主動地決定下一秒哪一個念頭會出現。就像你也無法決定今晚將會做什麼夢一樣。所以你不能說念頭“完全”屬於你的,因為你對它並無完全的掌控力。甚至“你”的這個概念也只是種種念頭堆砌起來的暫時現象。你跟念頭之間的關係時會相互影響的。

但是基於人類的生理和心理共性,我們的念頭和想法也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味菜,往復的循環。這些念頭有些有利于生存,有些則是過去的,不適用於當下的經驗,屬於冗余信念。還有些是有害的信念。它會負擔我們的心理活動成本。但在“意識”到這些念頭是無用的之前,它是不會完全消失的。

就拿伊希切爾認為念頭跟女鬼纏身一樣的例子來說。那情況只不過像你房間裡的垃圾桶。如果你不處理它,它有可能會在房裏以骯髒,發臭的型態惹你煩惱。你也可以選擇有意識,主動的把它認清回收。這是凱蒂說的“帶著理解和他相遇”,然後骯髒和臭味自然就會放過你了。 念頭並不是伊希切爾文章裡說的女鬼,而是每個人自己的心業而已。它是煩惱還是菩提,依舊由你自己決定。

實際上功課要解決的根本不是“念頭”問題,我們每個人每天出現的幾萬個念頭從哪裡來至今沒有一個靈性導師或是科學家可以做出完美解答。凱蒂的功課要審視的是“信念”。也就是你未經檢視就當成真的念頭。

功課的第三問,“如果沒有這個信念,你會是怎樣?”就要讓你自己去比較和感受,當你抓住這個信念,和你放開這個信念,你的感受之間的差別為何?讓你知道你是有可能抽離念頭的。而比較之後,你還有完全的自由去選擇繼續活在這個信念裡,或者不再相信這個信念。在凱蒂的功課裡,你是完全有選擇地游刃於感受之間。所以她是透過擴大你感受的體驗範圍,來增加你生命的可能性。

既然伊希切爾認為念頭是可以解釋的,現在我反過來看他在文章怎麼解釋念頭的根源。他在文章裡用了條件反射,奧修,和《1984》三個例子來說明念頭的來歷。他說:

“念头是我们莫名其妙就相信了的幽灵吗?——不,那是实实在在的身体实实在在地体验到的生存之道。它不是像雨滴那么浪漫地落到你的头上,它是你的身体和心灵在脆弱的时候,回应外在的刺激,能够为自己做到的最好的自我保护模式形成的经验。也就是说——面对伤害时自我保护的反射模式是因,反射后得出的结论(如我不能说出我的观点的念头)是果。”

這裡他說對了一些,也說錯了一些。一個念頭可以是一種反應外在刺激的模式,但未必就是「最好」的自我保護模式。想想看,每個人的反應模式先天後天可能就有不同。你去給A,B,C 三個人各賞賜一巴掌。A 的反應可能是害怕逃遁,B 的反應可能是憤怒的回擊你,C 的反應可能是耶穌式的要求你再給她一巴掌。心智活動不能用單一原因來解釋。念頭頭也因此不能簡單的說就是「果」。

再說,從生物學界最基礎的共識「演化論」來看,在演化的世界裡根本沒有他所說的,所謂「最好」的反應機制。每一種反應都是碰巧在那個情境下有利生存而已。而且未必是“唯一” 最有利的反應。在非洲野外為了躲避同一批獵食者,有些動物演化出了犄角,有些動物演化出了毒素,有些動物演化出了奔逃的速度,有些演化出偽裝色,有些演化出了集體禦敵,有些演化出智力。哪裡有絕對唯一的「最佳」生存反應?而且外界環境和情境變了,有利的模式也就可能變成累贅,甚至變成害處。比如人的雞皮疙瘩,盲腸,智牙,男性乳頭等等,都在告訴我們,演化不是完美的。也沒有一種完美的心理應對機制。

說到這裡就要問伊希切爾了,凱斯又怎麼界定那些條件反射下定型的「念頭」就是最有利於生存的?並且,在時間和環境的變遷下,怎麼保證那些念頭就不應該被質疑?

這也是為什麼我更認同拜倫凱蒂的建議,以開放的心態,時刻準備透過覺知去重新檢視那些無益的信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這種動態活性的覺知力,這才是有利於生存和心智發展的途徑。

我很好奇的是,在討論念頭究竟是什麼這一題,伊希切爾居然用了一個顛覆自己邏輯的論證手法,他用來支撐論證“念頭是什麼”的論據居然是:

  1. 凱斯,並非腦神經科學家。
  2. 奧修,一位身陷嚴重性癮,毒癮的自由心證開悟者。(我在後一篇會仔細解釋何謂“自由心證”)
  3. 1984,一本小說裡的論調。

請問以上三位的“文學敘述”如何證明了“念頭”是什麼?用本身已經沒有事實基礎的事物來作為另一個事物的證明。這不就是典型的「循環論證」邏輯錯誤嗎?如此論證,那不就恰恰成了他自己說的 “脫離了物質基礎討論靈性都是耍流氓” 嗎?

3、轉念反轉之後就成了,“都是我的錯”,我除了愧疚自責,並不知道怎麼辦?

回覆:如果這裡伊希切爾不是刻意的“偷換概念”,那麼這一題可就徹徹底底的暴露出了作者對凱蒂功課的不了解。任何真正做過凱蒂功課單的人都知道,做功課的“問句”和”反轉“的最終訴求絕對不是為了發現“都是我的錯”,然後活在愧疚自責中。

儘管伊希切爾的這段文字控訴已然帶有刻意扭曲事實的成分。但我還是願意站在論道「不誅心」的原則上相信,這只是基於他對功課的不了解而得出的結論。

我在前一篇已經說過。反轉的本質根本不是要去追究誰對誰錯,更不是為了找出自己是錯的。

反轉的本意是讓你抱著開放的心態,甚至期待發現不同觀點的心態,從不同的角度再去觀照同一件事件的“機會”。看看這件事情有沒有其他可能性?看看是不是只有一種解讀的方法?看看有沒有其他隱藏的真相?看看這當中他人有沒有隱晦的難處?看看是否有原諒他人或原諒自己的可能性?看看有沒有跟自我和解,跟現實和解的可能性?

每一個反轉都必須建立在真實發生,可追溯的例子上。都是以現實為基礎。須知做功課本身就不是為了論證誰對誰錯。凱蒂說得很清楚,她問:“你要你是對的還是你要自由?” 功課追求的不是愧疚,而是自由。這點眾所皆知的事實豈能被輕易扭曲呢?

行文至此,我想事情已經非常清楚。讀者只要稍稍在網路視搜索就有大量凱蒂為個案做功課的演練可以看,其結果皆是被協導著破涕為笑,獲得釋然。哪有得出“都是我的錯”的結論?試問伊希切爾。您真的有看過凱蒂的功課嗎?世上又豈有一種心靈指導,會把獲得愧疚當作目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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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者為 於 12 九月, 2019 英吋 修煉者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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