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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樂的策略》

08 十月



文/李威霆

戰國末期的思想家韓非子有一篇散文《說林下》,裡面記載了一段話“伯樂教其所憎者相千里馬,教其所愛者相馭馬”。翻譯成今天的白話意思是,“伯樂會教他討厭的人如何鑑別千里寶馬,而會教導他喜歡的人怎樣去鑑別一般的馬”。這話咋聽之下很反常識,文中伯樂接著解釋,“千里馬時一有,其利緩,馭馬日售,其利急”。大意是說千里馬本來就很少見,就算學會了如何鑑別千里馬,實踐的機會也不多,獲利慢。而一般市場上的普通馬或劣馬是每天都有流通交易的,因此鑑別普通馬和劣馬的技術,其實踐性和實用性是更高的,每天都能發揮,獲利快。

伯樂的這個策略帶有明顯的實用主義色彩,不僅用在相馬上合理,即便套用在今天絕大部分其他商品上也合理。我們很難去界定怎樣才是一個“最好”的產品,但我們總要有能力區分有瑕疵的偽劣產品。在現實中,我們絕大部分人也不會對每日買賣的商品有“千里馬”般的追求,能確保實操耐用就很好了。

至於說伯樂為什麼要教他討厭的人相千里馬,我覺得這裡的含義是很值得玩味的。要嘛千里馬真的罕見到一輩子也沒有機會遇到幾匹,學來不但沒有,反而還會讓相馬人因為追求一種虛妄的目標而變得不切實際。要嘛伯樂從骨子裡就不相信傳聞中的千里馬有什麼實際價值,可能只是極少數王公貴族所追的一種虛榮玩物。

我覺得伯樂的這套思想用在資訊大爆炸的今天,其實還有著另一重指導意義,那就是當資訊太多,資料太雜的時候,我們其實很難去分辨什麼是對的,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好的,或者最好的。還有很多事情我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是什麼。如果我們心中已經預設了一個‘’真相‘’我們就會把注意力聚焦在哪些符合自己預設的內容上,資訊生產者們當然也都懂得對我們投其所好的生產各種偽科學、假資訊,讓我們越陷越深。

因此更合理的策略不是先預設一個‘’對的‘’千里馬,而是懂得分辨無所不在的偽劣品。很多人窮其一生都沒有見過千里馬,而沒有見過千里馬的人單憑想像中的標準去尋找,結果必然謬之千里。

伯樂和他的兒子之間還有一個很著名的故事很可以反映這種現象。話說伯樂的兒子沒有繼承他老爸的天賦,他總懷疑老爸沒有把相馬技術的精髓傳授給他。終於有一天伯樂完成了自己的著作《相馬經》,他的兒子迫不及待的拿過來一睹為快,頃刻之間覺得自己的相馬技術進步了一萬倍,興沖沖的就出門去找千里馬了。過了一會伯樂的兒子就興奮的趕回家告訴伯樂他找到了一批好馬,結果出門一看,居然是一隻癩蛤蟆。伯樂很驚訝的問兒子怎麼會錯把癩蛤蟆當成千里馬。他兒子很認真的說,您的書裡明明說“額頭隆起、眼睛明亮、有四個大蹄子的就是好馬”啊,怎麼會錯呢?

這就是“按圖索驥”典故的來源,這個故事也從側面的說明了,僅憑一種概念上預設的“完美標準”要去求證一個不在自己經驗之內的低概率事物是不靠譜的。不僅不靠譜,這些認知還可能成為我們看清眼前的真相阻礙。與其把眼光盯在虛妄的“絕對完美正確”的目標上,還不如聚焦在分辨攤在你眼前的資訊有什麼是不實的、不靠譜的、矛盾的、邏輯混亂的、證據不確鑿的、不嚴謹的論證。這個世界上“對”與“錯‘總是比”真“與”假“還難說得清,但這不代表我們就沒有辦法了。

很多時候我們未必知道什麼是對的,但我們卻可以培養嚴謹較真的態度,先把眼前不實、虛假的事物區分出來。唯有遠離了虛妄,剩餘下來那些的才更有可能接近你在尋找的真相。就算是一趟渾水,我們也可以透過過濾的方式把污泥濾掉,當水清了,我們自然會知道什麼叫清澈。

因此培養自己的”批判性思維“能力,是幫助自己釐清事實與真相,少走彎路的關鍵技能。不僅僅是對待商業產品和社會問題上,當我們面對世界上數千種新興宗教和身心靈學派五花八門的教義和學說時,就與戰國時代伯樂面對市場上大量品質參差不齊的馬市一樣,快速的甄別其中的可疑和不合理,比起預設他們全都是‘’真的‘’,然後陷進去思考,聽他們說自己有多好有多究竟來的重要。我們尤其應該謹慎的戴上“批判性思維”的眼鏡去審視它們。

選擇一個思想信仰和上街買一把電風扇不同,不是每個人都有盲信的本錢,選錯了,很可能就是徒耗一生。不要以為質疑一種信仰是大不敬,信仰學說比任何其他學說都具有迷惑性,在漫漫長夜裡,只有懂得懷疑的人,才能從夢中醒來。合理的質疑與思辨,才是當代人真正的修煉。即便僅從字意上來看,又有什麼比“”去偽存真“更接近”修煉“這個字的本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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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者為 於 8 十月, 2020 英吋 雜談散文, 修煉者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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