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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羅洲島上Liberica 咖啡觀察筆記

13 十一月

Liberica 自19世紀末被引入東南亞,迄今已有超過百年的栽培發展史,卻只佔有不及全球咖啡總產量的2%,這個現象有其本身基於生物性狀所導致的作物經濟上的原因,這裡我會試圖透過東馬來西亞Liberica咖啡的發展現狀來展開針對上述問題的探索。

本文也是續我們在2019年舉辦「婆羅洲咖啡論壇」和與Q Cup Roastery主辦國際上第一場Liberica烘焙賽之後,對馬來西亞砂拉越州Liberica咖啡問題的進一步觀察和分享。

與本文相關前續文章可參考我們朋友Dr. Bertha Chin發表於perfect daily grind 2019年5月3號刊登的一篇名為 ‘’How The Malaysian State of Sarawak Is Rethinking Liberica Coffee‘’文章。

自從19世紀末咖啡葉鏽病肆虐斯里蘭卡和東南亞各國之後,來自西非的Liberica咖啡由於其有效抗葉鏽病上的特質,便被以一種可以取代Arabica的候選咖啡品種引入東南亞,後來又由不同陣營的西方殖民者在馬來西亞,菲利賓和印尼一代進行推廣種植。

再後來,C. canephora,也就是俗稱的Robusta 品種在非洲剛果一代被發現,以一種同樣可有效抗葉鏽病卻更高產的選項引入東南亞,逐漸取代了Liberica咖啡,成為主流的咖啡種植作物。

緊接著, 1927年在東帝汶又發現了Arabica 和 Canephora 自然雜交所產生的四倍體Hybrid de Timor ,在當地也被稱作Timor, Tim Tim, 或 Arabusta, 我們2018年在蘇門答臘的托巴胡還聽過當地的咖啡農說過更多名目,其實都是Tim Tim一類。

由於Hybrid de Timor 是一種「Arabicoid」 (其母系為阿拉比卡), 她也和阿拉比卡一樣是四倍體咖啡,兩者可以雜交。此種的橫空出世讓Arabica 一系從此有了一支不僅可抗葉鏽病,還可以提高量產的雜交基因種源。印尼等地的農民發現大面積種植這類阿拉比卡又成為了更好的選項,原本產量低,難採收的Liberica就變得更無人問津了。

在馬來西亞,類似的情況也在發生。自那時候起,一部分Liberica被遺棄在茂密的雨林裡,還有一部分Liberica 成了一種只有在民間小面積種植的咖啡選項。

個人認為,Liberica得以在馬來西亞苟延殘喘的主要原因,反而恰恰是因為我們沒有類似印尼一般優越的地理條件,高海拔和火山灰土質,我們都沒有。這反而讓Liberica這個當時咖啡界的「雞肋」成了我們的專屬。同在婆羅洲島上的印尼蘇門答臘也有類似的問題,結果那邊也成了印尼主要生產Liberica的重鎮,雖然,每年產量也沒有多少。

儘管馬來西亞農業研究與發展機構MARDI(Malaysian Agricultur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Institute )過去幾十年來都不斷努力嘗試在推出更有效抗病和更高產的Liberica培育品種,(最新在今年六月發佈的MKL8、9、10系列,產能據說可達10.6%!)

不過由於市場對 Liberica咖啡風味的接受度有限,再加上Liberica的產能不高,採收又困難,它一直都不能成為有實質經濟效益的作物。

雖然近幾年馬來半島已經有類似My Liberica這樣的得獎優質Liberica 咖啡莊園出現,但在東馬來西亞的婆羅洲又是另一番景象。

筆者在東馬來西亞砂拉越州推廣Liberica咖啡多年,近期由於受到一位來自東馬砂拉越州內陸的白人原住民Alasdair Clayre的邀約,於是我與兩位夥伴Raven Kwok和Jackz Lee三人在今年4月動身前往蠻荒的內陸,考察當地原住民Liberica咖啡的種植狀況,並嘗試幫助解決他們的困難。

其實,最近數年我們接獲類似的種植失敗來求救的內陸原住民請求實在不少。總的來說,這次內陸探索的結果讓人既驚喜又擔憂。

首先我們發現,婆羅洲腹地高原存在著很多未被發現的Liberica 和 Excelsa 咖啡品種值得我們去探索。

從東馬來西亞的砂拉越州內陸海拔一千多米的Bario高原,到550米的Long Banga 村莊甚至連碎石路都沒有,只有一路坑窪泥濘,我們的四驅車經過許多原住民的「長屋」村莊,不少原住民都有稀稀疏疏的在種植Liberica 和Excelsa 咖啡,從幾百棵樹到數千棵不等,據說類似的情況在砂拉越州的許多村莊都可見。

過去數十年,現任政府和建國前的「前朝政府」,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試圖在內陸推廣咖啡種植,但礙於Liberica 的種植難度,最後都不了了之。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我們經過的不少村莊,當地村民當被我們問及他們所栽種的品種時,許多都自豪的告訴我們他栽種的是「好的,大顆粒的,阿拉比卡」,然而當我們走入莊園一看,他們所栽種的幾乎全是Liberica和Excelsa 品種,以及間中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一兩顆Canephora。貌似許多村民們甚至至今都並不真正瞭解自己所栽種的是什麼咖啡物種。

關於Excelsa先被認為是獨立的物種,後來在2000年初又被科學圈子皈劃入Liberica 物種,成為Liberica的Vareity這個問題是老生常談了。 這個爭議恐怕在短期內不會有結果。

不過坦白說,如果僅僅從咖啡種子的形態上來看,形似長型杏仁而且比較大粒的Liberica 和明顯更小粒形似雨滴型的Excelsa, 兩者的形態差異遠遠大於Arabica 和Canephora兩個物種之間的差異。

和西馬半島比較多Liberica的情況不同。Liberica 和 Excelsa這兩種咖啡在砂拉越內陸高原一帶都是參雜的種植在一起,這一區域原住民所種植的所謂Liberica咖啡樹, 不僅型態不同,咖啡漿果和種子的顏色、形狀、去果肉後的產出 、味道也不同。

沿途村莊所生長的Liberica (或者Excelsa)我們發現了成熟時漿果為紅色、黃色、橙色、紫色的都有。 其中深紫色果的,還分為大顆粒和小顆粒兩種樹。

(補充,後來我們第二趟在Baram河下游數百哩處遠的Uma Bawang地區,又發現了疑似深綠色卻熟透的果實。全樹果實都在變成深綠後轉黑)

從果實的形態上看,這裡的Liberica除了大顆粒、小顆粒和長形,果實底盤的disk也有大有小,還有底盤突出的機種形態。比較特殊的,是一些棗子和橄欖形的咖啡果。

再說花瓣。一般認為,Arabica 咖啡樹的花瓣在5 至6瓣之間,Canephora在 6至7 瓣之間,Liberica在 7至8瓣之間。然而我們在這裡發現的Liberica卻完全不是這種情況,花瓣從5 到9瓣都有(忍不住讓人想到C. racemosa)。

而且花色除了白色,還有粉紅色。還有一種Liberica 樹的花極細小,花瓣短而圓,壓根都不像是細長花瓣的咖啡花,反而像微型茉莉花。

另外還有一個頗值得關注的問題,就是不同海拔對liberica 所造成的影響。根據我的觀察, 市場一般上看到的那種大顆粒、鬆蓬、長型、長得有點像杏仁狀、豆子的center cut 比較張開的Liberica 咖啡,大多數都是低地生長的Liberica才會見到,在高地則很少見。

高地生長的Liberica似乎和許多阿拉比卡的「硬豆」一樣,center cut更緊緻,豆型也被壓縮得更小,密度更高。味道也有著明顯的差別,乾淨度高。我們早前在印度南部高海拔地區所見到的Liberica和砂拉越內陸500 masl 一帶所生長出來的Liberica也有類似的特質。

關於這些Liberica究竟屬於什麼類型?是否存在世所未見的varieties?甚至,是否在經過近百年的時間, 當地已經出現類似在印度所發現的 S288(Liberica 和 Arabica 的自然雜交四倍體)之類的Liberica 與其他咖啡物種的雜交,這些問題我們目前正在積極的與德國的Coffee Consulate 咖啡研究機構配合,試圖找出答案。

關於當地咖啡苗的來源,今天,它們大多數是由政府農業機構提供的。也有不少是從更早的時期起陸陸續續從鄰國印尼的加里曼丹傳來的。政府的倡議在這個地方並不是什麼稀奇事,考慮到是殖民政府在東南亞地區開始種植現金作物,包括咖啡。

這就得稍微談到本地原住民的歷史了,原來早在1963年馬來西亞還未成立之前,馬來西亞和印尼的國界還為被劃分之前,原本生活在這一地區的許多原住民比如Kelabit, Kenyah, Penan, Sa’ban等等許多族群和印尼加里曼丹的原住民就有許多交流,有些甚至根本就是同一個族群。

在婆羅洲,馬印兩國之間有著上千公里的‘邊界’掩埋在茂密的深山密林裡,這裡的原住民透過步行就可以直接相互造訪,交換物資和人員。

砂拉越咖啡的歷史,是另一種形式的殖民史。這部分是由我們的朋友,梅利莎·里曼(Melissa Riman)寫的,她是一位人類學博士研究員,也是布魯克博物館(Brookes Musieum)的志願研究員。

砂拉越曾經被一個稱為布魯克家族的英國人統治。他們與英帝國沒有直接關係,但在帝國體系內進行貿易。這包括了咖啡和茶。第二任Raja Brooke,即查爾斯·布魯克(Charles Brooke),制定了許多政策,包括農業生產和貿易。他對咖啡的興趣促使他從錫蘭尋找信息。

根據在砂拉越公報(Borneo Post)中找到的記錄,Liberica種子大約在1876-1877年間抵達砂拉越。在此之前,砂拉越早在1866年就已經種植了阿拉比卡咖啡。然而,由於環境限制,最終並沒有成功。

記錄表明,利比里亞種於1879年被引進砂拉越,以取代阿拉比卡種。他們首先在全國各地種植(砂拉越是一個主權國家,1941年以前是英國的殖民地),例如在Segu(今天被稱為Segu Benuk)、Satap、Simanggang、Lubok Antu、Saribas、Kapit、Mukah、Bintulu、Baram以及許多其他較小的內陸原住民家庭農場。

一些咖啡農場也是由羅馬天主教傳教士啓動和維持的。在當時,咖啡立即成為伊班人的第一現金作物,後來其他原住民農民也效仿。

砂拉越首個大型的布魯克政府咖啡種植園位於馬當山。一位名叫Odoardo Beccari的意大利自然學家在馬當山進行了一次探險,促使查爾斯·布魯克在山周圍建立咖啡農場,和一座名為Vallembrosa的別墅,他在那裡花費了大部分的時間照顧種植園。種植園別墅也接待了一些客人,如畫家Marianne North(她的作品可以在倫敦的Kews找到)。

所有這些信息都可以在1888年的砂拉越公報,皇家植物園(Kew)的雜誌,布魯克的檔案以及錫蘭觀察者(Columns of Ceylon Observer)的專欄中找到。

現在,讓我們回到我的故事。也有另一種觀點認為, 砂拉越的Liberica咖啡苗是從砂拉越的鄰國印度尼西亞加里曼丹引進的。鑒於荷蘭人在那個高遷移時期也曾在印度尼西亞佈局咖啡農場,這個想法可能是有道理的。

在建立新的政治邊界,即馬來西亞1963年立國之前或間中,砂拉越和加里曼丹的所有原住民群體一直有著廣泛的互動。但我現在要關注的是砂拉越高原的原住民社區,如克拉比特族(Kelabit),肯雅族(Kenyah),本南族 (Penan),薩班族(Sa’ban) – 尤其是因為我現在正在與這些社區緊密合作。

在婆羅洲的茂密雨林中,有一條看不見的超過一千公里的距離(確切地說是1032公里)的「政治線」分隔了馬來西亞砂拉越和印度尼西亞加里曼丹。

有一些無人看守的「邊界」連接了砂拉越的社區和他們在加里曼丹的鄰居。今天,他們仍然會互相拜訪,交換商品和勞動力,就像他們世世代代一直做的那樣。

甚至在最近幾年,有報道稱有人從印度尼西亞邊境走私咖啡苗進入砂拉越。這導致本地種植的利比里亞咖啡與西馬的有顯著的差異。本地農民很少種植由MARDI開發的MK系列利比里亞。

日前在砂拉越的首府古晉舉辦的一場杯測會上,我們團隊和來自內陸的Liberica咖啡農一同測試了除了他們的咖啡之外的14支Liberica。

樣本中有來自西馬來西亞,印度,加里曼丹,砂拉越低地和內陸高地的Liberica 和Excelsa咖啡。各種Liberica在風味上其實有著非常大的差異。

換個角度來說,Liberica咖啡其實有著非常大的發掘潛能。關於Liberica 究竟蘊含怎樣的風味特質這一點,在2019年的那場Liberica 烘焙大賽後,大賽的首席評委Dr. Steffen Schwarz 也曾根據那一場賽事來自世界各地專業評委的紀錄,整理出一份完整的風味報告,搜索‘Liberica Coffee International Roasting Competition 2019 ’ 即可獲得。

撇開市場對 Liberica 特色風味的接受度不說,Liberica種植產業真正面對的難題還有很多。

從rendement 的角度來看,目前有較多的數據似乎表示,賴比瑞卡的yield 大約在在7%上下,而Excelsa咖啡的yield約在11% 左右。

這意味著,從100公斤的Liberica 漿果 中,我們只能獲得約7公斤的種子。據馬來西亞My Liberica 園主 Jason Liew的說法,如果是進行厭氧處理,種子的破損率會更高,Yield 還會更低。

根據西馬另一位Liberica 種植園園主Esham先生所提供的資訊,他說很多時候Liberica 實際只有5%的產出率。

至於Excelsa的yield 可高達11%這說法,則來自一篇2022年12月15日發表在nature.com上名為‘’The re-emergence of Liberica coffee as major crop plant ‘’的論文。

同一份論文還指出,Excelsa在風味上比Liberica更勝一籌,有可可乾、花生醬、楓糖漿等風味,來自南部蘇丹的樣本,還具有蔓越莓、無花果、李子和奶油巧克力的風味

這裡筆者需要特別提到的是,Liberica 和 Excelsa究竟哪一個品種的產能更高,不能只看Yield,這個特質要放在每一棵樹每年總產果量來看才有參考意義。關於這方面的數據,我們手上尚未有。

不過根據另一篇名為‘’The organic carbon dynamics of peat soil under liberica coffee cultivation‘’ (B hafif and K D Sasmita 2020) 的論文裡倒是有提及,Liberica在低產狀況下,每年每棵樹僅可產出約200克生豆,4 至6年樹的年產量為600克,十年以上的大樹年產量可達1公斤。

不過無論如何,比起有著20%至25%Yield ,允許種植密度更高的Arabica 和 Canephora,Liberica可謂佔盡劣勢。

另外,不同於阿拉比卡咖啡是一種灌木,Liberica 咖啡算是一種小樹,種植株距更遠,佔地更大。

一畝地大約只能種植300 至500顆樹(根據不同種植模式),每棵樹每年約產出10至20公斤cherry,以7%的Yield來計算,就算不扣除處理過程中所導致的破損率,每一畝地的產能也很低,再加上馬來西亞人力成本比起周邊國家總體而言更高,這就導致了種植Liberica的成本變得更高。

除此之外,在馬來西亞的一些產區由於乾濕季並不鮮明,Liberica會全年不斷的在開花結果,需要全年不斷的採收,這就又提升了耕作和處理的難度和成本,我想正是這些因素最終導致Liberica為何成為一種乏人問津的咖啡作物的原因。

對於上述問題的解方,我有少許自己的看法僅供參考。

首先從成本架構來看,Liberica 咖啡由於生產的難度係數高,成本重,純粹的Liberica天然就不適合作為低廉、量產咖啡的替代品,而只能作為一種精緻咖啡來生產。

在生產之前,最好能在龐大複雜的全球咖啡市場中先精準多找到對應的Market Segment,再根據鎖定市場的需求進行優化生產。另外,生產者必須善用Liberica生產過程中的side products, 比如Cascara和咖啡乾花,都應該加以優化生產。

試圖用將阿拉比卡和Canephora的經濟算法套用來分析Liberica的做法恐怕是不可行的。如果不能正視Liberica 咖啡生產的高成本,給予Liberica 生產者足夠的利潤,對他們的種植進行獎勵,那麼計畫恐怕是不可持續的。

從推廣種植的角度來看,「小農經濟模式」也不是不可行,Liberica 種植者最好也能在規劃階段進行精算,弄清楚究竟‘最低’要種植多少英畝,‘最低’要種植多少的植株,才足夠產生合理的經濟效益,這些也都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否則很容易始亂終棄。我個人不建議種植少於1800棵。

最後就是在品質的優化方面,如果能將不同類型的Liberica 咖啡進行分類種植,再在處理法方面進行進一步研究,就能提升市場接受度,進而提升售價,返哺咖啡農種植出更好的Liberica咖啡。這些都是我們目前正在努力的方向,希望有一天Liberica咖啡物種能夠找尋到自己的一條出路。

最後說到「作物經濟」的問題,事情就變得很無比複雜。站在咖啡生產鏈上的不同位置,思路和算法也會有所不同。在下一篇文章,我會試圖切換立場進行計算,深入探討Liberica的作物經濟問題。

*本文轉譯自Kenny Lee 2023年7月文章 ‘’Recent Observations on Borneo Liberica Coffee‘’

原文討論鏈結:https://www.facebook.com/KennyLeeWeeTing/posts/pfbid02iJfgyd9aYJsRiFm9p5jJcY6DWXztTfY4WtYC5yqg9F8Eoa8g2kQW2a9KwXKvVgz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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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者為 於 13 十一月, 2023 英吋 咖啡學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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