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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中的哲史|第一篇|理性的土壤

13 十二月

(連載於《新語絲》「網裡乾坤」第三四八期)

在開始聊古希臘哲學史之前,如果我們能先下潛一層去看看古希臘哲學得以形成的人文和地理條件,這或許可以為我們後續的討論提供一個更牢固的背景理解。

人類所有的知識都不會憑空出現,它們都憑藉著人類先天的認識能力和後天的經驗積累而來。

也是同樣的道理,以理性為基礎「哲學」會出現在古希臘也不例外,它絕非憑空或偶然的出現,而是仰賴諸般條件的集結,比如特定的地理、氣候、文化、交通、風俗,才得以出現。

這就類似佛家說的「緣起」概念,所謂「此有故彼有」。

這種思考事物的方式,就是理性的特質,它不訴諸神話與偶然,而是去探究萬物生成的條件和原因。

用理性來理解自身及世界,正是哲學的特質。

那麼為什麼當全世界的所有民眾都在用神話敘事來理解世界時,獨獨古希臘人會提出使用理性的方法哲學,最後甚至發展出全面塑造我們今天這個世界的科學呢?

這裡我先來鋪墊一些比較重要的歷史時間線。

一般我們所謂的古希臘文明,分成三個階段;

一,公元前3500多百年前發源自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文明(Minoan Civilization)

二,公元前1700多年前希臘半島南部的邁錫尼文明(Mycenaean Greece)

三,公元前500左右的古典希臘文明(Classic Antiguity)

以上是古希臘,那麼關於今天西方文明的歷史源流,學界有幾種說法,我比較認同的是以下兩種;

一,古希臘+日耳曼+基督

二,古希臘+希伯來+東方 (又稱之為H20,Hellenic , Hebrew , Oriental)

因此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我們採用哪一種說法,古希臘毫無爭議的都是今天西方文明的根源。

而西方文明是今天全球化進程中影響世界範圍最廣,影響程度也最深的強勢主導文明。

因此如果我們想要認識我們今天所生活的世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就避不開對古希臘文明的探討。

古希臘人的文明可上溯到公元前30世紀的米諾斯文明。

我們一般後人說的真正輝煌的古希臘文明,其實主要是指公元前600年至公元前300年,這短短的300年的古典希臘時期。

著名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等哲人正是生活在這個「軸心時代」。

如果我們再往上追溯,古希臘人的人種和古典希臘文明的根源,其實又受到更早從中亞的黑海附近,或者如有些學者說的,是從今天正在爆發戰爭的烏克蘭與俄羅斯接壤的庫爾乾地區,遷徙而來的古印歐人的影響。

從邁錫尼時期開始的古希臘語,還有後來周圍地區的拉丁語、日耳曼語、波斯、俄語、斯拉夫語等等,都是從印歐語分化出後來的語種。

換句話說,古希臘人和他們的死敵波斯人,在人種上和語言文化上,實為親兄弟。

而高加索印歐人的其中一個分支,就是和他們一樣大名鼎鼎的亞利安人。

這群雅利安人後來殺到了印度,成為北方印度的統治階級婆羅門,因此北印度梵語也是印歐語的分支。

釋迦摩尼本人就是雅利安人。

因此釋迦摩尼與古希臘人也有著血緣和文化上的關係。

關於印歐人的時代,威廉. 房龍在他的《人類的故事》一書中是這樣說的:「埃及、巴比倫、亞述和腓尼基的世界已經存在了近3000年」

我一直在說3000年前,3000年前。因為這確實是很重要的一個歷史節點。

就在大約3200年前,青銅時期晚期,鐵器文明的初期,曾經發生過一場全域性的舊世界文明大奔潰。

前面提到的那些更早的古文明,自那以後便開始相續落寞。

直到再過了幾百年,大約在公元前6世紀前後,一個嶄新的時代才算開始。

至此古典希臘和歐洲的歷史,也才算真正開始

這裡我們需要動用想像力去想像一下才能切身體會,假如你有幸出生在兩千五百多年前那個天才輩出的軸心時代,在當時你所生活的周邊地區,文化、技術和知識環境絕對不是一張白紙。

而是身邊早已經存在著好幾個擁有三千年歷史以上燦爛、偉大的老牌文明的文化積澱。

比如當時的古埃及、古兩河流域、古波斯、古赫梯文明。它們都有著豐富的素材共你學習、吸取和比較。

這便是孕育古希臘哲學的愛琴海文明圈當時所處的外部環境。

上述說的這些歷史積澱,為古希臘文明的出現聚齊了兩個特優的條件;

一,與周邊民族相近的語言,有助於彼此的交流與理解。

二,可就近吸收周邊的其他古代文明豐碩的知識積累。

不過單憑這些,還並不足以解釋為什麼後來的「理性哲學會產生在希臘」。畢竟人家周邊的其他古文明,不也一樣發展了數千年了嗎?不也還是各自在用自己的那一套神話體系來解釋世界嗎?

那麼為什麼人本主義、自由、理性、民主這些東西偏偏會出現在希臘呢?

中國有一句老話是這樣說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就要說到古希臘特殊的地緣政治問題了。

如果我們攤開地圖來看,古希臘那些著名的城邦,比如雅典、斯巴達、底比斯和柯林斯等所在的巴爾乾半島南部,是一個多山、多丘陵、三面臨海,即便是偶有一些小平原,也都布滿巨石的地帶。

巴爾乾半島的地理環境易守難攻,處處山勢險峻、有險可守,到處很容易形成各據一方的城邦。每個城邦又都有衛城,多的時候,整個愛琴海周圍的古希臘文明圈有多達300多個城邦。

這樣的地緣政治條件就決定了,古希臘地區極難會出現所謂大一統的政權。因為統治的成本極高。

這與一馬平川,容易形成大一統的埃及尼羅河地區和華夏大地都非常不同。

古希臘的這些城邦除了各自形成獨立的政治體之外,大家也都信仰不同的神明。彼此間雖然也會結盟,也會出現週期性的盟主。但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從屬關係,每個城邦之間的關係都是相對平等的。誰也沒有辦法真正的消滅誰。

當時每個城邦的情況是,有時候幾千人就能形成一個城邦。人口最多的城市雅典在鼎盛時期,公民也就不過15萬人,再加上女性和奴隸,當時雅典的總人口也不會超過45萬。

處處小國寡民,加上布滿丘陵的地貌,古希臘地區的可耕地自然就非常稀缺,各個城邦都做不到糧食上的自給自足。

糧食供應緊張,那就只能透過生產其他適應這種地理環境生長的產品,再透過商業貿易,來換取生存與發展的機會了。

愛琴海地區天然優渥的海港環境,恰好就很方便形成四通八達的海運商業網絡。

這樣沿著愛琴海到地中海沿岸,也就自然形成了古希臘城邦獨特的經濟環境。

一言以蔽之就是,地理環境決定了,古希臘文明注定不會是大陸農耕文明,而是天生的海洋商業文明。

商業貿易什麼呢?

在當時的古希臘,有所謂的「地中海三寶」,即葡萄、橄欖,和少量穀物。

新鮮葡萄本身雖然不適合拿來做遠洋貿易,但葡萄卻可以釀製成葡萄酒。

橄欖也同樣可以榨出橄欖油,這些在當時都是價值非常高的奢侈品。

據說當時古希臘人所生產的高質量葡萄酒和橄欖油,可為他們帶來的利潤比種植穀物竟然高上15 至 20倍。

再加上希臘人技藝高超的手工藝產品,這就構成了古希臘世界完整的商品經濟優勢。

這樣,從愛琴海上星羅棋布的島嶼,再到小亞細亞沿岸的城市,乃至北非的埃及港口,都成了希臘人的海上貿易航道。

許多生活在港口城市的古希臘人從小就會接觸到外面世界的不同文明和信仰,再加上長期經商,導致了他們的思維更加活躍,視野也更加開闊,心態更為開放。

接下來在商業環境中,為了確保貿易能夠通暢無阻,各地區買辦的商家彼此之間信任成本就不能太高。

如果大家都不講信用,那生意就無法做了。

那麼如何才能確保不同城邦的族群之間在做貿易的時候都會講信用呢?

這就要形成一個有效的信用體系,那就是所謂的「契約精神」。這點古希臘其實從兩河文明那邊吸收了不少的經驗。

只有當大家都重視契約時,信用才能形成,也才能產生對所有人都最有利的商貿環境。

既然要形成契約,那麼簽訂契約的雙方,身分就必須是平等的。

不能說因為我是宗主國,你是藩屬國,所以我們來簽訂不對等的貿易合同。

既然大家都同意人與人之間彼此都是平等的,那就有了基本的人權思想,統治者跟公民的身分之間當然也應該是對等的。

所謂領導也只不過是人民選出來的代表,代表的是城邦里每一個公民的利益。

在這樣的情境下,在大陸農耕文明常見那種至高無上的「君權神授」就無從扎根。因為如果要談神授,那麼每一個城邦所信奉的神祇都不同,該聽誰的神呢?這樣根本無法構建一個合作的對話平台。

大家要對話,就必須更理性。講人話,不講神話。

因此古希臘文明另一個最顯著的特徵,就是高度的「世俗化」,把重點放在人身上,不是放在神的身上。

這就是西方人文精神的本質。

所以後來的羅馬人說「是希臘人創造了人」。

因為在法律面前身分的平等,人就有了自由和尊嚴。

也就是如此,古希臘每個城邦之間大家都彼此承認外邦人也是「人」,接著人人在城邦的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

最後大家都自由的同意去恪守一種自己划定的「契約精神」。

就這樣,人本、理性、法治、契約:精神和民主政治的雛形條件在古希臘特殊的地緣政治環境下就長成了。

到這裡,適合哲學所生長的土壤可說是萬事具備,只剩最後一股燃起來的藥引了。

#前蘇格拉底濃縮哲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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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者為 於 13 十二月, 2022 英吋 修煉者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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