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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賴,有無賴式的史觀

26 四月

文/李威霆 (種族主義者慎入)

“當年西方人一樣對美洲原住民進行種族滅絕!”

“當年西方人的黑奴貿易殘害了非洲大陸上千萬的土著黑人”

“當年西方人用暴力打開中國國門將鴉片賣給中國人”。

他們總是這樣說著,試圖用這樣的歷史教育來感化我棄暗投明。

忘了多少次,我總要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說的是那時代一部分西方人吧?我們漢人不也是一樣?自古以來都對周邊民族搞種族吞併和滅絕?還把領地從黃河腹地擴張到現在這麼大的面積?去看看今天越南人和中國周邊少數民族的歷史,我們怎麼不侵略了?”

“我們漢人一樣搞奴隸制,古代還有各種極其殘忍的人祭、大型陪葬、抓壯丁、買賣家丁奴婢,不然一妻多妾、後宮三千怎麼來的?我們東南亞人、印度人和非洲人以前被賣去中國都叫崑崙奴。還有慘無人道的太監,直到清末民初都還有奴隸買賣的現象。”

“怎麼我記得奴隸制度是西方開始廢除的?不是中國廢除的?我怎麼記得男女平權也是西方發起的?我怎麼記得現在煙民最多的國家是中國?”

”如果美國主流民眾都是種族歧視,怎麼奧巴馬會在民選中連續當選總統?“

“古代歐洲有幾個國家的殖民者屠戮美洲原住民沒錯,就跟當時馬雅人每年也在捕抓周邊部落血祭一樣殘忍。但我明明記得南北美洲現在還有七千萬美洲原住民,他們並沒有被滅族啊。而且美洲幾個國家後來還對他們公開道歉,也給予他們特別保護政策。

”這些不也是事實嗎?”

說真的,每次看見對方悻悻然的樣子,我不知道這樣的一些話說出來,究竟有沒有用,我感覺自己只是本能的在回嘴。

以前我從來都不知道馬來西亞居然有這麼多的華人對那一段美洲殖民史,有著這麼濃厚的興趣。不只是在網絡上,曾幾何時,連市集裡賣燒包的阿婆都會跟我談家國恨。

Kopitiam(馬來西亞民間本土咖啡店)裡那些稍微年輕又比我年長的一輩,有些也是一提到棉花,一提到歷史,立馬氣上心頭,緊攥手中的報紙,額上青筋突出,頗有宋代國難時那份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還有那什麼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洶洶氣勢。常嚇得我只敢低頭吃麵。

民族主義的幽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整天徘徊在市井之中蠱惑人心,搞得各種仇外的言論是甚囂塵上。

為了懶得一再重複回應同樣的問題,這次我想乾脆一次性把這些問題在這裡釐清。

如果覺得我前面對於歐美人與被殖民者關係的辯解很牽強無力,那麼下面的內容就屬於比較硬核的了。

假設我們接納“白人屠殺美洲人”和“白人都是罪惡起家”這種種族視角之下的歷史敘事模式吧,那麼如果用同樣的邏輯,我們來回看那幾百年的中國,會看到什麼?

就拿從1492年哥倫布抵達美洲新大陸,到1900年那段大約四百年時間跨度的歷史來看吧。我隨口數一數那四百年發生在中原大地上我印象比較深刻的事件,給大家試著感受一下。

就在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的同一年,當時正值中國明朝的弘治五年。廣西古田的壯族和瑤族少數民族,因為忍受不了漢人種族歧視、強徵納稅和服徭役的長期壓迫,發起了一場跨度一百多年的民間起義。結果是被明軍血腥鎮壓,數十萬少數民族百姓慘遭明軍屠戮。

明朝的專政殘暴,不用我多說,對內和對外族的殺戮自建國以來從來就未曾停過。甚至到了明朝滅亡前的幾十年,還為了搶奪更多的耕地和人口,不斷的出兵消滅南方的少數民族和土司政權。

不只對南方的少數民族,明朝政府還曾多次對北方的女真人(也就是後來的滿人)進行過不下五次的大規模屠殺,死亡人數不下數百萬。

殺完了外族,來到明末大饑荒和李自成起義。漢人殺漢人,中國陷入數十年內戰,死亡人數保守估計,八千萬。

然後就是1645年,之前被漢人屠殺了幾百年,同樣也是“黃種人”的數十萬滿州人被漢人吳三桂放入山海關,對漢人進行慘無人道的姦淫擄掠,燒殺屠城。所謂的“嘉定屠殺”、“揚州十日”、“濟南之屠”、“四川大屠殺”等等。這場戰爭的死亡人數,又不下數千萬。

1755年,乾隆發兵征服準葛爾部落,進行滅族戰,死亡人數不下八十萬。

最後來到道光年間(1851年)太平天國起義,堪稱人類史上最慘烈的戰爭。廣西的客家人起義,整場只維持十多年的起義,死亡人數多少?保守估計一億一千萬,也有不少中國國內的嚴肅學者估計,兩億。你能想像嗎?

我上面所說的,只是人類進入全球化的大航海時代那四百年間,在中華大地上所發生的一部分殺戮。

這樣看起來,“西方人”簡直遜斃了!什麼‘’世界大戰?‘’一戰、二戰,戰死的士兵總和也不過一千多萬人,平民死傷九千多萬。

這就是我想提出的問題;如果我們非要按照前面所述的“西方罪惡論”的邏輯來討論問題,說古代“西方人”對歐亞非地區各個民族的殺戮是一種罪惡,而且這種過去的罪惡,是可以反映今天的西方人的。

那麼古代“中國人”不僅濫殺少數民族,連自己人都殺,而且殺得更多更起勁,所以是不是也證明了今天的中國人更野蠻、殘暴、更罪惡呢?

不合理對吧?拿古人來煽動對今人的仇視,意欲何為?這後面有誰的好處?大家思考過嗎?

這還只是拿他們相信的‘’中國‘’對照‘’西方‘’這個概念的角度來看。

如果我們再進一步,拿更極端的‘’膚色種族主義‘’所提倡的“西方白人罪惡論”的邏輯再來回看所謂“黃種人”的歷史,那麼,事情就會變得更加尷尬了。

根據司馬遷所寫的《史記.匈奴列傳》記載, “匈奴,其祖夏後氏之苗裔也。” 

所謂的漢人和匈奴人、東突厥人、蒙古族人,還有北方許多少數民族,不僅在文獻上記載是同宗同源的同一個民族,從種族主義者所提倡的“膚色論”來看,都是“黃種人”。

那麼面對我們所說“西方白種人” 首先侵略我們東亞的指責,西方人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樣的邏輯,理直氣壯的回懟我們說;

“當年你們黃種人(蒙古人)率先侵略中東、印度和歐洲,大肆的燒殺搶掠,屠城無數,消滅了無數的國家。”

“是你們黃種人首先攻擊歐洲帶來了黑死病,害死了超過1/3 歐洲人口,害死數千萬無辜的歐洲人。”

“你們黃種人阿提拉(匈人)當年先主動攻擊歐洲,殺死了無數白種人,甚至導致了歐洲文明中心西羅馬的滅亡。”

“你們黃種人才是世界災難的罪魁禍首,最野蠻罪惡的一群人。”

西方民族主義者如果要這樣批評我們,好像也是基於歷史事實,也沒錯吧?所以事情只聽一邊的故事就會產生偏見。

你看我們馬來西亞某些華人總愛說其他民族搞種族主義,但我們之間很少人真的意識到,我們華人其實正是一個種族主義意識異常濃烈的群體。

自古以來,大中華民族都是帶著種族主義的眼光看待周邊異族的。所謂的”四夷“,東夷、南蠻、西戎、北狄,不是野人就是狗、馬、蟲,皆盡不是人。西洋來的人叫做鬼子,日本人也叫鬼子。

即便到了今天,來到馬來西亞定居的某些華人,有些甚至隔了好幾代,我們是怎麼對待異族的呢?“番仔”(看守藩籬的奴隸)、“阿三”、“摩羅叉”、“拉子”(形容本地土著)、“黑鬼”。

如果按照前述的“西方罪惡論”對邏輯來推,我們對一切同樣膚色的族群都籠而統之地一概而論,而且對歷史責任的追究也可以無限上溯的去追究。那麼我們完全可以也得出“自古以來,黃種人就是‘極端種族主義‘,“黃種人比白種人更罪惡更野蠻”的結論,對吧?

然後又怎樣?我們是不是就應該像那群種族主義者所提倡的那樣,也要去記住民族仇恨?去厭憎自己,敵視自己,並且鬥倒自己?還是要進步?

如果說我們應該去仇視和追究五百多年前西班牙人對中南美洲原住民的屠殺,那麼我們為何又不去追究僅在一百多年的那場導致一億多中國人慘死的金田起義客家人?不去追究三百多年前滿州人對我們漢人的屠殺?也對他們現在的一代人深惡痛絕呢?

顯然,我們是不會這麼做的,大家內心深處其實都知道這種歷史視角很無稽,難道今天我們會在街上看見日本人就上前揍他一頓,因爲他祖先曾經侵略中國嗎?

說不定人家祖先當年是反戰的呢?何況就算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戰犯,那也不能說明他就是戰犯吧?

反過來說,如果今天我犯法殺了人,難道我能在法庭上申辯說,在場的法官和陪審團當中有人的祖上曾經殺人,以此論證我現在殺了人就無罪了嗎?

誰不知道,這種完全亂套的無賴歷史邏輯之所以能反覆的被提出來,無非就是某些極權者希望透過媒體宣傳民粹主義,混淆視聽,合理化自己的惡行,以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已嘛。

說了這麼多,不是要告訴大家中國人還是黃種人更壞,而是希望用更多的歷史事實來平衡民族主義試圖灌輸給我們的無知與偏執,並帶出一個認知;

我們無法拿不同歷史背景的人事物來做比較,並以此試圖掩飾自己當前的問題。這種作法在道理上是荒謬的。

在啟蒙時代的人文主義之光所照亮以外的地區,當時的各個民族都一樣殘暴和愚昧。我們都一樣,我們都一樣,我們都一樣!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正是因為過去那幾千年,全世界的人類都因野蠻和矇昧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和不公,所以我們才要強調理性啟蒙的洗鍊。

這也是為什麼人權、自由、民主這些價值觀無論它起源於西方,還是南方,還是亞馬遜叢林裡,甚至是從一個乞丐的嘴裡說出來的,都不會影響它對現代和未來人類的重要性。因為它是超越國家、宗教與民族、有利於民族融合的一種“普世”價值觀。 

現在文明世界裡每個認同普世價值觀的國家,無一不是努力在”人性的自私“、”種族的矛盾“、和”傳統社會習俗“的重重阻力下,向著人權、法治、憲政、民主、平等、自由、透明的方向且戰且退的匍匐前行。

過去一百多年的歷史已經證明了,在這些價值觀的引領下,人類是會進步,世界是會進步的。

我記得湯.姆克魯斯主演的《最後的武士》這部電影,主題說的是日本明治維新時的故事。故事開篇首先就透過主角的痛苦回憶,去痛斥美國白人早期對美洲大陸原住民的殺戮。

接下來整個故事的主線,居然不是站在西方先進主義的立場,去講述日本傳統武士階級的野蠻。而是讓主角深入日本武士的陣營,去感受,和講述千年武士的忠君精神和生活智慧。

歐美國家對這樣自我糾錯和反省題材的電影樂此不彼,這是進步。試問我們有對漢人屠殺過的少數民族做過類似的反省嗎?

我又想起前些日子在阿拉斯加的中美對話會上,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的一段話:

”美國並不完美,有時會犯錯、受挫和退步,但美國歷來勇於以誠實、公開、透明的態度來面對這些挑戰,而不是忽略或遮掩這些錯誤、或者假裝這些錯誤並不存在。他強調,經歷這些困難時會痛苦、難堪,但每次經驗都讓美國變得更強、更好和更團結。“

人家迎頭上來就先認錯示弱,不怕暴露自己的軟肋,也不用花十幾分鐘喋喋不休的煽乎民族仇恨,自吹自擂怎樣偉大光榮正確,這叫自信。

我們可以覺得布林肯是在作秀,但他的對手何嘗不是?只不過兩場秀一比較,高下立判。現在討論的本質上就是一個問題;我們是要活在過去的封閉和仇恨,還是要向前看?

這篇文章寫到最後我想起了一段話,威廉.房龍是我幼時最喜歡的史學作家,也許是對我影響最深刻的作家之一,記得他在《人類的故事》一書中說過類似這樣一段話

“當你長大後,你會遇到許多人不相信‘進步’,他們用我們這時代某些人的惡行劣跡向你證明‘世界是一成不變的’ 對於這些人的話,你不要太認真。“

Photo credit: Raven Kw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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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者為 於 26 四月, 2021 英吋 社會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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