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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馬華人欠伊斯蘭聖水論的一個道歉

01 二月

文/李威霆 (原文刊於「新語絲」2021年2月8日,本文含爭議性中醫課題,請酌情閱讀)

吉蘭丹州伊黨州議員希米阿都拉的一番對“消毒聖水論”的解釋,果然引爆了網絡,一時間,馬來西亞華人社交媒體上湧現各種符水修圖和惡搞短視頻,大家爭相嘲諷揶揄這位吉蘭丹州議員的迷信和無知。

根據報社的報導,同時也是地方政府與衛生委員會副主席的希米阿都拉,他話的原意是“穆斯林冠病患者,應該被給予嘗試伊斯蘭療法的機會”。

言論受到質疑後,他才又辯解說:「既然大馬與中國醫療團隊曾探索使用傳統中藥和針灸作為輔助治療,那麼使用背誦過《可蘭經》經文的”聖水“給冠病患者沐浴,作為正式療法之外的”輔助療法“何嘗不可」?

就這麼一番可能在他自己看來還蠻含蓄的提議,在華人輿論圈就徹底炸鍋了,大家對他爭相撻伐,希米阿都拉被貶得是一文不值。彷彿不參與貶他、不羞辱他一番,就不足以彰顯我們大中華文化的優越性。

但是在我看來,這問題不但不好笑,它還寫實的折射出了馬來西亞各民族文化之間的一種無意識的主觀偏見。

我認為其中主要導致這個問題如此火爆的癥結在於;希米阿都拉拿“傳統中醫療法”等同於“伊斯蘭傳統療法”,讓許多人覺得荒謬絕倫,甚至感覺自己被侮辱了。

不過,只要認真的去思考這個問題,你會發現在這件事情上,真正在主動侮辱他族文化和信仰的不是希米阿都拉,而是我們馬來西亞華人社會。反而,希米阿都拉的言論只是把自己的傳統文化和我們的傳統文化平等”並列“而已。

說到這裡,覺得讀不下去的朋友就請自便。但有耐性開放思考的,請聽我娓娓道來,我會為你將這個問題解釋清楚。

首先,希米阿都拉並沒有說用“聖水療法“來替代正式的科學療法,他說的是將聖水作為一種”輔助療法“使用。

只要你夠誠實,你就會承認在我們華人社會裡,無論是佛教、民間信仰或基督教的團體,在佈道時公開提倡使用“大悲咒水”、“符水”和“聖水“或各種祈禱等宗教儀式,來試圖對抗新冠病毒,是普遍存在的現象。

那麼既然在馬來西亞我們是有信仰自由的,為何我們自己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覺得理所當然,而當希米阿都拉提出讓回教徒來嘗試用他們的傳統療法時,卻在我們眼中就顯得很無知呢?難道是因為不科學嗎?

但是,希米阿都拉原本都沒有說聖水治療是一種“科學”,而是說“聖水”和中國傳統治療都是一種“傳統療法”。

這裡我們一定要注意,希米阿都拉拿來與”傳統伊斯蘭療法“對比的是”傳統中醫中藥“,不是”現代中醫中藥“。

接下來的內容就有點高能了,大家要有心理準備,尤其是信仰中醫的朋友。

其實,在古代世界各個地區的古文明當中,幾乎每個族群都有各自的”傳統醫學“。但是,在現代的“科學醫學”出現以前,理論上所有古代傳統醫學,包括中國傳統醫學,都不具備科學性。

也就是說,傳統中醫學也不是一種科學醫學。

所以,希米阿都拉拿”傳統伊斯蘭療法“對比”傳統中醫療法“這一點,是完全合理的。

去看看那些起源於五千到六千年前,兩河流域地區的古代傳統醫學、同時期古埃及的傳統醫學、後來古希臘、古波斯、古印度的傳統醫學內容,還有人家所留下來的大量醫學典籍,不可不為博大精深。

在這些發展得比傳統中華醫學早得多,甚至早幾千年的樸實古代傳統醫學當中,大量存在著類似今天中醫觀念中的形而上醫療理論,天人合一、五行、經絡、氣血運行、按摩、火罐、草藥治療論,等等。

而且在這些大量的古代世界傳統醫學記載當中,除了記載各種明確的外科手術實操紀錄之外,還包括類似古希臘“醫學之父” 希波克拉底所提出的“四體液學說”,和他基於實際解剖的動脈、靜脈、血液論述。

另外還有古羅馬時期蓋倫的“血液循環論”論等等,更具備實踐性的觀察和研究論述。

但是,無論這些古代傳統醫學有多博大精深都好,在現代科學醫學出現前,在可以有效驗證療法和其副作用的“大樣本臨床雙盲對照實驗”還沒有出現之前,這些所有各個古文明區的傳統醫學,包括傳統中醫,都不具備科學性。這點是完全沒有爭議的。 

不要說古代“傳統中醫”,即便是現代的“中醫學”和“中藥學”是否已經具備科學性,也是極有爭議的。因為在絕大部分情況下,現在中醫學依舊不能滿足科學方法論當中很重要的三個原則,即具有“普遍性”、“可重複性”和“可證偽性”。

今天很多中醫藥的所謂“臨床療效” ,包括早前鐘南山所推廣過的幾種號稱對新冠肺炎有療效的中成藥,它也只能在中國國內,用“具有中國特色的臨床實驗”方法才能實現其療效。

絕大大部分的中醫“臨床實驗”結果,在國外的正式科研機構實驗時,其療效根本不能重複,其所宣稱的“療效”拿到中國以外各國的醫藥檢察機構,比如美國的FDA和歐洲的EMA也不會通過。

目前所謂在國外上市的中藥,都是以“保健品”的形式上架,其療效是不被認可的。為什麼會這樣?

來看一組數據我們就能感受到了。2004年美國藥監局FDA 受理的新藥數量為一百四十八種新藥,而中國藥監局卻受理了一萬零九種。中藥的‘’科學嚴謹性‘’可想而知。

其實自從1996年中國國家科委會提出“敲開FDA大門”計畫至今,已歷17年,在成千上萬的傳統中藥當中,竟然生就沒有一種,能夠通過FDA的藥物有效性雙忙測試,就連印度都有好幾種傳統草通過FDA雙盲測試。

當然,這不是一種所謂外國人對中國的文化偏見,因為科學方法檢驗的是一種普世現象,是不分民族性和地方性的,斷然不會說這款藥對美國人有效,對中國人就沒有效。反之亦然。

這裡我還要再重申一遍,我說傳統中醫“不具科學性”並不是在貶低中國傳統醫學,而是在陳述一個適用於各國傳統醫學的普遍事實。

再推進一步來說吧,在上萬種中藥材當中,我們假設未來會有十種被“科學方式”證實了其療效,那麼,這在整個傳統中藥醫學資料庫所記載的“有效性藥物”當中,也不及0.01%,這也遠遠不足以論證中醫中藥“具備科學性”,結論可能恰恰相反。

因此,我們沒有必要在“傳統中藥是否具備科學性”這個問題上糾結。傳統中醫藥自成體系,為什麼非要攀上“科學”呢?

如果非要將中醫學納入科學體系,那麼我覺得更合理的表訴,應該是“傳統中藥需要科學方法論來幫助其去蕪存菁,並實踐其科學性”,那也就成了方舟子所說的“廢醫驗藥”。

說明白了傳統中醫學並非科學,我們再回到希米阿都拉的言論來看,或許你又會覺得了,他拿類似“巫術”的祈禱聖水和“博大精深”的傳統中醫相提並論,那很荒謬。

如果你是那麼想的,你可就又大錯特錯了。

基於‘’安慰劑效應‘’和一些我們至今還未明白的原因,每個一個民族的傳統療法,包括薩滿信仰、乩童、符咒、甚至每個正教、邪教的信仰儀式之類,無論看起來多麼荒謬,人家都是有大量民間療癒見證的。

作為中國古代民間醫學的“傳統中醫學”,它本身也是起源於中國古代的巫術系統,所謂“巫醫不分家” 在各個古代文明當中是普遍存在的現象,沒有什麼可恥的。

陰陽、五行、邪氣、以型補型,或者至今堅持主張在說的什麼人體有365根骨頭,暗合一年365天等等,這整個傳統中醫理論體系,它都是構建在一種非物質,形而上的“巫術思維”上。

即使到了今天,這種“巫術思維”還在發揮解釋中醫理論的作用。

比如,面對現代解剖學的挑戰,現代許多中醫書籍會將原本在《黃帝內經》和許多古代醫書中明確記載“有形體”的靜脈、動脈、穴位、五臟六腑等器官,形容成一種“看不到的”,無形、無相的人體器官。轉其名曰‘’氣‘’、‘’能量‘’等等。

這就導致了一個很詭異的現象;中醫理論中的人體骨骼,不是現代醫學基於解剖學所發現的人體骨骼。中醫當中的人體五臟六腑,不是現代醫學上的五臟六腑。中醫當中的經絡,不是現代醫學上的人體血管系統。

那究竟是什麼?反正你見不著就對了,也就是‘’不可論偽‘’。既然不可論偽,既然沒有辦法講物質證據,那其科學性何在?所以,它實際使用的還是幾千年前巫術思維的路線。

如果我們覺得希米阿都拉的《可蘭經》加持聖水可笑,那麼翻開“正統”傳統中藥聖典《本草綱目》看看,裡面所記載的“桃符”、“草鞋”、“鍾馗像”、‘’樑上灰‘’、‘’死人眼淚‘’、‘’無根水‘’、‘’雞毛‘’、‘’陰毛‘’、‘’牙齒蟲‘’、‘’耳屎‘’、‘’婦女經血‘’、‘’童便‘’、‘’夫尿‘’、‘’死童骨‘’、‘’天靈蓋‘’、‘’陰莖‘’、‘’縛豬繩‘’、‘’母豬屎‘’,等等,是不是比聖水atas 很多?在外族眼中會不會更可笑?

從這點上我們再進一步思考,伊斯蘭教、基督教、天主教等亞伯拉罕諸教,他們作為宗教學意義上“更發達”的一神信仰系統,使用相對於泛神信仰更“化繁為簡”的儀式,單純使用潔淨的白開水作為信念的載體,似乎還是更文明的一種信仰型態。

比起近年來在中國和台灣各地大量發生的中草藥、中成藥嚴重中毒案例,那個所謂的伊斯蘭聖水,如果是經過高溫衛生處理過的白開水,那麼理論上,它絕對比市場上那幾千種在副作用處標上‘’尚未明確‘’,卻居然可以上架的中藥,安全得多。

我們不要以為什麼草藥“純天然無毒”,大量的劇毒不也是天然存在於大自然中的植物、動物和礦物當中?

如果你要爭辯說,中藥明明就有療效,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在伊斯蘭教徒的集體經驗裡,‘’伊斯蘭聖水‘’對疾病的療效見證,那肯定也是俯拾皆是。但是這些‘’個案‘’療效,都不叫做‘’臨床療效‘’。

說到這裡,我們就可以思考最後一個重要問題了;希米阿都拉所提出的這個建議,是否帶有積極性?還是存粹的一種我們刻板印象中伊斯蘭黨員的一種迷信、消極和無知?

如果排除我們對其他民族傳統文化的偏見,從希米阿都拉的原意來看,我倒認為他的建議,站在他所生活的宗教文化傳統背景下看,是明顯具有積極性的。

既然正式的科學治療方式我們都試了,何妨再輔以傳統療法?希米阿都拉這個帶有人文意味的建議,真的錯了嗎?

我們別忘了,根據近年科學醫學界大量新的臨床實驗顯示,在許多疾病的療效上,有時候假藥、假手術所產生的‘’安慰劑效應‘’對很多身心疾病的療效甚至可以高達30%以上。 

因此無論聖水還是中藥,這些可以有助於加強信心的‘’輔助療法‘’ ,只要不是拿來‘’替代‘’正式療法,只要是“無害的”,只要不是拿來斂財的。那麼他們在非常時期都可能發揮巨大由心理主導的療效。這有,總好過沒有。對吧!?

比起希米阿都拉的建議,我在這場“伊斯蘭聖水之戰”中看到的是;我們馬來西亞許多華人對自己傳統文化認識的膚淺,同時,我們對異族文化的傲慢與蔑視,已經發展到那麼的習慣成自然,張口就是“無腦”,閉口就是“傻嗨”。

下意識中我們甚至都不覺得這種‘’我們就是比某族高一等”的偏見,在馬來西亞這樣一個講究多元民族互相尊重的社會裡,是一個問題。

我自己在剛剛看到這則新聞時內心也是脫口而出一句“白癡”!但是後來冷靜一想,我想我們還是欠了希米阿都拉一個道歉。

我很喜歡賈行家說過的一句話,他說:“評論家的基本修養是,你必須對自己也一樣的狠”,我不是什麼評論家,但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連反思的能力都沒有,那我們恐怕也不是那麼有立場去訕笑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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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者為 於 1 二月, 2021 英吋 社會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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