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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批「三段論」又批「歸納法」的培根

08 七月

「當人們過度沈迷於讚頌人類心智和理性的同時,便會忘了向祂尋求真正的幫助」。

短短一句話中藏有三個迴轉,先認同了理性,又適當的批判了理性的僭妄,但最後依舊承認了人的救贖還是得回歸到自身的心智中尋求幫助。

這當中頗有中道和平衡的韻味。作為十六世紀「經驗哲學」的典型代表人物,培根的思考的深度確實從此可見一斑。

「經驗主義」的老對手是英國對岸的大陸「理性主義」傳統。

「理性主義哲學」認為人透過理性的思考,就能窮盡世間萬物背後那個「統一」的,可以解釋一切變化的真理,並且只要掌握了這一真理的邏輯,人就可以再以此真理出發去做反推,去對世間萬事萬物進行「大一統」的解釋和整理。

Well, 很多東方修煉界自覺開悟的人,就有很明顯的類似思維傾向,我所知道的近代不少印度Guru,都有類似的「教主韻。」

他們總會信心滿滿的覺得只要開悟了宇宙真理,就一通百通,變得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並會對所有課題,包括科學和政治問題做出論斷,還以此為一種宇宙的終極真理。

這種思維習慣當然是危險的,大師們常常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政治觀點往往充滿偏見,科學描述也大有「偽科學」之虞。

不過他們會有這種思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畢竟在東方的天人合一,梵我合一的思維傳統下,會形成這種想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說回培根,他是屬於歐洲英國一系的「經驗主義」哲學家。

「經驗主義」可不相信有一種只坐在家裡運用理性去想,就可以對一切萬物規律通盤皆知的理性,他們認為世間萬物都是獨立不同的存在,人必須透過經驗和實驗去認識世界。而透過這種歸納的方式所認識的事實,也是有限的。

培根作為「經驗主義」哲學的大家,自然要對對岸歐洲大陸的「理性主義」哲學進行批評。

在當時,舊理性主義的極致表現,就是發展出「唯物辯證」和共產主義,認為人的理性是萬能的,認為人的理性可以窮盡一切真理。因此,人可以預見,並設計複雜社會的一切經濟和人文行為,並對一切進行一種「大一統」的安排。

此一思潮甚至相信,人可以透過理性的計畫,求得一種唯一的,絕對「正確」的價值,可以安排人和自然界的一切行為和思想。

不怪得歷史上的那些共產主義國家,總是特別熱衷於搞計劃經濟、思想改造、文化大革命、大一統。

這就好比有個從庸俗的凡爾賽宮花園退休的老練園丁,當他走進一座原始的熱帶雨林,眼見森林里千千萬萬紛繁複雜的動植物,在億萬年的演化中自然的形成相生相剋關係時,總會覺得雨林好混亂,需要園丁的理性和審美來為大自然除掉「害蟲」和「害草」,只留下美觀有用的,並還要做井井有條的修剪一樣。

在萬物都必須「有用」、「高效」、「合理」的工具理性經濟的考量下,雨林的多樣性必然會被消滅,造成不可逆的生態危機。這種思路放在人類社會亦然。

如果我沒有記錯,培根是神童,12歲就進入劍橋大學。他認為古希臘智者學派的普羅塔哥拉(Protagoras of Abdera)所提出的「人是萬物的尺度」,實際上是對萬物真實價值的扭曲。

我對培根印象比較深刻的部分是,他是同時的哲學家當中批評亞里斯多德最激烈的一位。

他的名著《新工具》(Novum Organum)對亞里斯多德的「四因說」提出了深刻的批評和反思。這無論是對當時歐洲的哲學,還是經院神學的傳統而言,都是顛覆性的。

不僅如此,他對亞里斯多德最強大的理論壁壘「三段論」也揮出了不可謂不致命的一擊。

我們知道一般在討論邏輯的時候,我們一般會因循要嘛「歸納法」,要嘛「演繹法」的這兩種原則。所謂的「三段論」就是「演繹法」的一種呈現,透過一個「大前提」加一個「小前提」,推導出必然一個的結論。

典型的示範如下;

大前提 – 人皆有一死,
小前提 – 蘇格拉底是人,
所以結論 – 蘇格拉底會死。 

培根對此表示懷疑。

他說,亞里斯多德整個「三段論」理論中的那個貌似無可置疑的「大前提」,本身就是假的,是錯的。我們之所以會認為「人必有一死」,那只是我們觀察周圍現象,歸納出來的結論。本質上還是「歸納法」。哪有什麼絕對正確的大前提。

凡是「歸納法」所歸納出來的結論,都是「有限事實」。

你咋知道「凡是人就必有一死?」,你怎麼知道這個世界或另外一個世界上,就沒有不死之人?

後來我們知道,在澳大利亞的黑天鵝被發現之前的幾千年,歐洲人所透過歸納得出的結論「天鵝是白色」,這種「凡是天鵝必然是白色」的大前提顯然本身就不是絕對真理。當然,透過這種大前提所推倒導出來結論,也就是有漏洞的。

因此「三段論」所演繹出來的結論,不是亞里斯多德自己所以為的絕對真理。

事實證明,在培根之後的幾百年到現在,科學研究當中所使用的主要邏輯就都是「歸納法」。科學結論,也都是在特定條件下的有限結論。

OK,如果說培根只批評「三段論」,那也就還罷了,他甚至還批評「歸納法」。

一般我們會認為,英倫一派的哲學家普遍都相信「經驗主義」,相信人的認識和知識,是透過外界「經驗」的輸入所形成的。

而把經驗集結起來形成知識的過程,就叫「歸納法」。所以一般而言,英倫一派的哲學家是比較傾向於使用「歸納法」,而不認同對岸歐洲大陸理性哲學體系的「三段論」。

但是偏偏培根對「歸納法」也做出了反思。

他說:「時間就如一條大河,把輕浮的、膨脹的東西傳到我們手裡;而沈重的、結實的東西全都沈下去了。所以,我們現在所接觸到的傳下來的科學都是浮在水面上的,價值不高。」

說明五百年前人家培根已經注意到「幸存者偏差」(survivor bios)效應的存在。對於怎麼更合理的看待「歸納法」,也有了反思。

如果說培根既批評「三段論」又批評「歸納法」,一切結論都變得不可靠了,難道他是一個「懷疑論」持有者?如果這樣看,那就把培根看得太淺薄了。

他談到做學問的態度問題是,提出了一個非常生動的比喻:

「向來研究科學的人只有兩種,一種偏重經驗,一種偏重理性。偏重經驗的人像螞蟻一樣,只知道蒐集資料來使用;而重視理性的人,則像蜘蛛一樣,由自己內在把網子造出來。但是,做學問應該像蜜蜂一樣,取中間的道路,由花裡面採集材料,再以自己的力量來改變、消化這些材料。」

「換言之,一方面要重視經驗,理性只能對經驗做深入的研究考察,而不能夠太過於獨斷,自己想出太多主觀的東西。所以,真正的哲學工作也一樣,要實踐與理性密切結合。」

500年前這傢伙的觀點水平,大家品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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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者為 於 8 七月, 2023 英吋 修煉者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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